第69章 孤飞(第2页)

婉襄不得不站起来还礼,“也请福晋节哀。”她不想在这时候处理什么人情世故。

富察氏点了点头,她眼中有真切的悲伤之色,沉默着坐在婉襄对面,银缸的另一侧。

这一夜的灯花为她们的沉默与悲伤所压制着,一直到燃尽都不曾爆处一朵。

下人们进来换银缸上烛火的时候婉襄听见富察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艰难地舒展着她的腰肢。

“四阿哥过来便已经足够了,福晋又何必自苦。”

本来就已经惹雍正忌惮。

从婉襄的话语里,她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与偏向。

她也还是很诚恳地回答,“十三皇叔是国之栋梁,损失此等良臣,实是我大清之殇。”

这是真话。

“急躁容易出事端。”

她指的是四阿哥,这也是真话。

而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隐隐传来的哀泣之声是这个夜晚永恒的旋律。

这哭声太折磨人了,婉襄想要摆脱,“已故多罗贝勒弘暾的福晋,是怎么回事?”

在经过院中那一片人群的时候,她看见了刚刚被人带进来,跪在最后面的小富察氏。

她们都是富察氏,婉襄想,她应该是知道她的。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做为未来的皇后,富察氏的修养与文学造诣都在寻常女子之上。

可这句词,她吟诵时没一点少女的娇羞袅娜,满是惆怅。

注定了这个故事会以悲剧结尾。

“蒲尔别和已故多罗贝勒弘暾是青梅竹马,长成之后素来待彼此以诚以礼,不曾逾矩一步。”

“终于到了要给弘暾选福晋的时候。而蒲尔别是我族中的侄女,我是四阿哥的福晋。”

满族人并不介意这些,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是其他的事。

“怡亲王乃是国之肱骨,弘暾本来会成为他的继承人。“

“额娘交好的是怡亲王府的瓜尔佳氏侧福晋,十三皇叔和兆佳福晋公忠体国,考量的不会是他们亲子的喜好。”

富察氏姑侄若同时嫁入皇家,一位为天子妇,另一位又是怡亲王府未来的王妃,先会助长富察氏的威势,而后也是无形中将怡亲王府拉拢到了弘历这边,增添他继位的筹码。

婉襄忽而明白了,熹妃素来有拉拢怡亲王府的意图,去岁将她拉拢到永寿宫中,未必没有知她与怡亲王府亲厚,借此拉拢的意思。

怡亲王当然不肯这样做,他心里只有他的君王,他的四哥。

有国无家。

“蒲尔别一日日地消瘦下去,家中人看了心疼,她反而宽慰我们。”

“额娘做不到的事,我去求了皇额娘——那是我唯一一次没有以弘历为先来考量得失。”

小富察最后还是被指婚给了弘暾。

“皇额娘真是个好人,从来都大公无私,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觉得后位能被皇位威胁,或者说她也并不是那么在意她的后位。”

富察氏眼中的皇后,和婉襄眼中的是不一样的。

皇后在去岁腊八夜的表现,决不是不在意后位和权柄。

“她最终帮了蒲尔别和弘暾,皇阿玛下旨的时候蒲尔别高兴坏了,因为茶饭不思太久而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一直握着我的手,感谢我……”

截然而止。

结局是年少夭折,交欢未久又分离。

彩凤孤飞,彩凤孤栖。

而后画面转变成怡亲王府的另一场丧事,是刘婉襄的记忆,痛不欲生的人群中增添了怡亲王本人的身影。

“蒲尔别截断了她的头发,前往怡亲王府,要求以未亡人的身份为弘暾戴孝,参与治丧之事。“

非国丧或是丧夫,满族女子是不能断发的。

“十三皇叔坚决不许,蒲尔别跪在王府门前哭了一夜,一直到第二日的夜晚时仍旧不得允许,她才被叔父接回家中。”

“自此每日缟衣素食,绝不矜妆。年节宴会亦避地很远,从不出席,才过了两年……”

婉襄脑海中又勾勒出那个高大又病弱男子的形象,他这般对待蒲尔别并不是因为他心狠,而恰恰是因为他有一个宽厚仁慈的心。

激痛之下无暇后思,他不愿意这样年少的一个姑娘为了过往的一段爱情而葬送了一生,把自己从红妆埋进青灯古佛之中再不得脱身。

这样的一个人,今日永远地离开了这里。

画堂灯已灭。

婉襄心中如有剧痛,令她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

无数刘婉襄的回忆把怡亲王故事送到她眼前来,她终于从迷茫之中挣脱出来,放声大哭。

富察氏亦流泪,直到有一个小丫鬟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

“请问刘贵人娘娘在这里吗?您的父亲刘管领想要见您,此刻正候在花园之中。”

带进来一阵浓重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