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心(第2页)
婉襄朝着他靠过去,抓住了他冰凉的手,枕在面颊之下。“四哥该休息了。”
她不想问他什么,有再多的话,来日方长。
他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面庞,像是冰凉的笔触落在上好的素纸之上,每一笔都会恋恋不舍。
“朕要去梳洗,婉襄,睡吧。”
婉襄抬起头来,先让出了位置,而后缓慢地松开了手。“嫔妾在这里等着四哥。”
她好像听见了一旁净房之中的水声,又好像没有,下一刻她就要进入梦乡,有人掀开了锦被,带进来微微的凉意,而后用他的体温来温暖她。
“今夜,叫你看见了后宫之中丑恶的人心。”
雍正吹熄了烛火,他的声音透着毕月色更清晰的惆怅。
婉襄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凝望着龙凤团花的帐顶。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雍正侧过身子来,他凝望的是她。
婉襄也侧过了身体,整个人蜷缩起来,躲在巍峨的山岳之后。
月光透不进来,便照不亮她的那颗心。
“人活于世,总归有所求。所求之物并非唾手可得,便难免祈求、谋算、抓心挠肝乃至癫狂。”
她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世间无处不如此,岂止是宫中呢?”
“是了。”
他将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让他们更亲密,“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求之物,不会考虑朕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话同样让婉襄自惭形秽。
今夜之事的起因,实是她和那答应一同创造的。
或者即便没有她和那答应的算计,熹妃早知齐妃有不轨之心,早晚也会将她揭发。
但今夜,腊八节,佛成道日,她的确是算计了他。
她又有什么立场和颜面评价别人?
婉襄又往他怀中缩了缩,使得自己可以不用面对他的眼睛。
但这样的距离太近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无论是谁,这诅咒都不会成功的。四阿哥会平安无恙,您不要伤心。”
这是她唯一确定的安慰。
乾隆是中国历史上执掌皇权最长的皇帝,也是最长寿的皇帝。他其实给大清选了一位很好的接班人。
婉襄一直都闭着眼睛,雍正忽而伸手蒙住了她的耳朵,“往后再遇见这样的事,不要看也不要听。”
“有多少事,朕都会护着你。”
视觉与听觉都被封闭着,触觉便格外敏感。雍正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令她在猝然间眼眶一热。
他的怀抱是温暖的,没有更进一步。他好像也只是想要安静地抱一抱她,从她的体温之中找到什么慰藉。
但婉襄想要忘记今夜她的不真诚,她的欺骗,回应着他的拥抱。
高大的山岳从另一个角度巍峨起来,不再替她遮挡着月光。她的世界仅余一片黑暗,但她并不觉得害怕。
这样的时刻,肌肤即便与冬夜的凉意短兵相接,也不会感觉到寒冷。
他们向彼此索求,又彼此给予,终于一同站到了浪潮之上。
月下的浪潮快速地消退下去,徒留下一条被搁浅的鱼,无力再回到她原本属于的地方去。
他将她捞了起来,在她身上盖上了一条薄毯。
薄毯能遮掩去她的身姿,却遮掩不了抱着她行走的那个男人。
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他已经不再那样年轻了。年少时习骑射,远行办差的那段岁月仍然牢牢地雕塑着他身上肌肉的形状。
尚未沐浴,他的皮肤上仍然挂着薄薄的水珠,是因她而生的。
分明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但她也仍旧心中熨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净房水汽之中氤氲着的是栀子、茉莉这些白花的香气,热水漫过她的脖颈,带来的窒息感尚且远不如片刻之前。
他并不同她一起入浴,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凝望着她。
婉襄刻意回避着将她的右手浸入水中,那上面留存的一个“真”字,最终是为她的汗水所洗去的。
她趴在浴桶边缘,闭着眼睛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朕近来不会再见嫔妃,若有什么烦难之处,尽管让小顺子告知于朕……”
或者是因为后宫今夜这一笔糊涂账,或者是因为前朝之事……
他没有向她解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感受着手心来自于她的湿润,他又转换了另一个话题。
“坤宁宫祀神之日,你要记得在衣袖之中藏一片盐纸……罢了,到了那日,朕着人给你送来……”
“婉襄,你想见一见你父亲么?”
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为,“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