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诸心迷离
入目是泛着红光,不见边际的大海。张崇无力的跌落下去,沉入水下。
红光逐渐被黑暗掩盖,直至越沉越深,进入完全无光、呼吸都停滞的世界。
在这处无声的世界中,张嘴却吐不出字,满是血腥味的海水往喉咙里灌进去。
只剩下触觉,有无数看不见的手,是无形无质的,却又实实在在的拉扯着他,要把他带进永久的黑暗之中。
这实在不是一场好梦,张崇睁开眼,身上传来真实的痛感。他没有立刻起来疗伤,反而有些彷徨。
修士向来是少梦的。
打了个冷颤,如今是闯过来了,可回想起来还是不免心生畏惧。
又等到精神终于渐渐清醒了,他的脑袋才好像重新安回来了,意识到是修士陨落留下的怨念太多,有煞气缠身,扰人神智。他对此是有经验的,想着回头向宗门换取一些安神丹丸来,只要不被它纠缠住,煞气会自己慢慢散去的。
过不几日,一支孙家族人赶到灵地。他们原是开医馆的,勉强算是灵医,是孙观霁特地找来的。
他们普遍修为不高,挨个上门记录伤势。到了张崇这处,给他推荐了两种丹药。一个参元丹修补经络,这丹要宗门里头炼得多,兑换不难。一个是调理肉身气血、促进愈合的,叫九厘散,用了九种主药,炼制繁琐,算是好几种丹药混在一起的产物。它高明的地方在于彼此之间药性不冲突,外伤、内伤、补充气血、祛寒、阳精,各种效果都有一些,正好合各种伤势都有一点的修士使用。
孙家失了仙山灵脉,处境并不算好,这回在玄铁灵地应该是好好能赚一笔。
张崇买了些九厘散,又问有没有解煞驱邪的丹散、灵香。
孙家医师就给张崇说了两种,安神香、华阳木。
安神香自不用说,用途广泛,闲来无事都可以点上一支。华阳木则是生发火焰,化解阴邪用的。孙家并不出产这些,但是有门路可以弄来。
张崇就定了些华阳木,因为效果要好些。
回头又去找齐壁,打算兑些参元丹,但是没有找到人。一问才晓得是被左忘喊去了,张崇这点小事也不是非要找他,就叫下边弟子先帮着记下就是。
回去路上被人喊住,原来是左忘晓得他出了门,就遣人来叫他,有事吩咐。
不是去金泉殿,左忘直接把人喊到了自家石洞。
张崇到时,见着龙越三人也在,都站在门口。反而是左忘还有事情耽搁,还没有回来。
于是就上前互相见礼,龙越和慕容鹰扬都常见着,还有一位方师兄却不常照面。
方钰煌话不多,他师承望鲲别府黄循行,不过只是记名弟子,平时独自修行,偶尔去拜见一下师尊,一是显示尊师重道,二是也顺便让师尊指点下修行。
“张师兄,你之前镇守的那个黄玉镇出了件事,想来你还不晓得。”
“啊?何事?”
龙越:“说是挖出了一块藏金玉,很是罕见。替你坐镇的是个器阁弟子,就要把藏金玉上交府库。他是这么说,但我觉得没准是想直接找老齐把东西兑到手里。我们这些外派弟子可以就近优先兑换灵物,也是宗门默许的。毕竟不许我们私自回山,也该给我们点好处。”
龙越也是从别处听来,大致讲了。原是左家人把这事传回家族,正巧一位长老就在附近,也是不要面皮,半路抢了藏金玉,又丢下些灵石说算是他买的。
雷阁主却不认他那几块灵石,直接把他擒下,关到寒牢里去了。
“说起来,他这也算二进宫了。张师兄,你猜猜这位是谁?”
张崇听罢,道:“哪里还用猜,除开左应兕左长老,还有别人进去过么?”
龙越轻笑,“正是他。而且我昨日才晓得,斩杀血魔教金丹他还出了一份力的,结果转头就被告到乾元殿,也是自作自受。”
“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如今正是宗门用人之际,当然要大公无私。等过了这阵也就悄悄把人放了,难道真为这事严惩一位金丹长老?”。慕容鹰扬看透一切的样子,感觉已经预见未来了。
这事倒也轮不到他们几个操心,只是谈资罢了。
又讲起左戈艮,虽然山门不会把消息传过来,但他的魂灯多半是灭了,不然也不会被吴真传把法剑捡回来。
“这样真传位子就空出来一个了,你们说真人会不会直接把真传之位给左师姐。她一直闭关,大概要结丹了吧。张师兄,你可晓得左师姐修为到了哪一步?”
张崇:“这是师姐她自家隐秘,我们却不好妄加揣测,这有些犯忌讳。”
“我是想左师姐他不是真传弟子出身,按规矩她结丹之后就只是普通长老,殿主、阁主这些位子还得是要真传弟子出身才坐得上去。真人既然看重左师姐,不定就要给她混个真传身份,以后也好倚重。”
“那也要看年纪有没有过百,按门规过了百岁就做不得真传。”
慕容鹰扬插一句,“我听说律殿的副殿主早就已经在闭关突破了,等她成功,眼下悬空的律殿殿主之位想必后面就是她的了。左师姐即便也有了真传的身份,正殿主位子也轮不着她。要我说,真传之位应当按照论功行赏的道理,功高者为真传。”
真传弟子和在场的机会是扯不上关系的,张崇没有任何妄想。
又等了一阵,左忘终于回来了。
“有事耽搁,叫你们久等了。”
四人连道不敢。
左忘把几人喊进洞府,道:“今日唤你们来,是为了那些乾坤袋的事情。”
这些小修的身家对左忘自身来说用处不大,但是也想给和光殿多分一些,以后好拿着这笔资源招揽些子弟加入,不然手下弟子还凑不出一掌之数,几乎要名存实亡了。
“这事情是和两个真传商量,我不好直接和小辈争执,便由你们几个去,先把我的意思与你们说一说。”
修仙界如是散修探宝一类,收获都是认活不认死。死人是不分东西的。但如果照这样来,张崇几人倒无妨,和光殿就太吃亏了。
左忘就讲到:“我殿弟子都是为宗门战死,而不是私斗。不论死活,都该按出力多少分配。这是重点,其次就是多分灵石,少拿丹符阵器之类,这些殿里暂时也用不着许多。张崇,我拟了一份阵亡弟子名录,你先熟悉熟悉,后面好据理力争。”
“鹰扬啊。”
“弟子在。”
“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做,回头我找承阁要些名额,从散修中吸纳一批弟子,你有什么亲朋故旧,筑基了的都可以去问问他们有无意向,再就是炼气圆满,有筑基希望的,也可以给我说,宗门先扶持他们筑基也不是不行。”
左忘还有几分识人之明,这事若交给张崇去干,他肯定是不愿把王孝庭招进来的。
“你们三个有合适人选,也可以推荐。”
几人自然应是。
“我近来思量,殿中还缺一个筑基后期,首席弟子,实在是撑不起门面。你们饱经劫难,实力、机运都是有的,只要修为上去了,我看做个副殿主都是没有问题。本座也希望你们好生修行,不要有懈怠。”
张崇听了这话,心中也没有什么波澜,没有勾动他的进取心。反而他又想到前两日的尸山血海,几乎力竭而亡。于是就生出畏惧心,但趋吉避凶本是人之常情,又合仙道贵生之念。
左忘交代完毕,就叫他们几个回去了。
张崇没有驾雾,只走着下山,路上翻越左忘给的册子,一页一页写满了名字,列了修为,说了经历。
他一时悲从心来,倒不是说与这些弟子有多少交情,而是物伤其类。难道仙道修行就只能是这样的吗?
薄薄一册,很快就翻过了。想了下,没有回石屋。直接去找孙观霁问吴织住所,要去拜访一下。
吴织请孙主事给她安排了一处原矿山监工修士待的地方,有一间静室勉强可以修炼,外面是处理庶务的地方,和一个师妹在这里将就着。看中这里地方宽敞,接待、仪事也方便。
张崇走到地方,见到了孙主事派来随侍的小炼气,叫他们去传话。
吴织很快出来。
“吴真传,许久不见了,张崇特来拜见。”
吴织还礼,“师弟请。”
旁边摆了木桌、木椅,茶就没有了。二人坐下,叙了两句旧,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吴真传修为渐高,虽然语气亲和,但闲人勿近的气质却不难感受到。
张崇把左忘交给他的册子递过去。
“我家殿主今天特地把我们几个喊过去,吩咐说要给殿里陨落的弟子也争取战利品。我特来问问真传是什么看法,也希望真传能体谅体谅。”
吴织看了册子,长叹一声,“我原晓得你们死伤不少,不想竟是这般多人。”
“正是殿中凋零,这些能争取的自然希望门中可以帮扶一把。而且左家修士死得也多,想必左真传那里也是乐见的。”
“师弟,这事情本不是看谁家死得多,谁家死得少。我与左师兄这回从门中带来的都是筑基多年的弟子,堪称砥柱。与亡者争利,这话说起来不好听,可即便我同意了,真要他们让,只怕也难。”
“也不是说就要生前死后一般无二,身陨了的少分一些也是可以,只看少多少,是一两成,还是三五成。”
吴织对山门弟子的伤亡了然于胸,心念电转,算了一算。道:“这事情我先去问问左师兄的意思,你去问,只怕他不会松口。即便是为左殿主一片苦心,总该有几成的。过几日齐壁要回山门,等问过门里的意思,我们再碰个头,定个章程。回头公开议事,不要有大的分歧。”
张崇自无不可,于是打道回府,疗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