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四一二章 偷渡(二合一)
十月下旬,天气已经颇为寒冷。连续数日的寒潮南下,大风带来了雨雪的消息,第一场大雪随着淤积于天空的暗云的堆积而迫在眉睫。
寻阳江口,天色昏暗。水面上波涛翻涌,冷风扑面。江口处战船云集,蓄势待发。一艘高大的重楼战船之上,江州刺史,大楚水军都督桓石生立于船头之上,全服武装,披风猎猎。
数日前,桓石生接到了桓玄的诏书,命他率水军和姑塾兵马会合渡河进攻江淮之地,之后攻广陵直捣淮阴,抄李徽的老窝。
这个计划,其实早在李徽于徐州起兵之时,桓玄便同桓石生讨论过。桓石生认为可行,但其中有几个关键的条件需要符合。其一是必须将李徽大军拖在京城,形成对峙,让其难以回援。其二是东府军水军不会前来阻挠,因为上一次京口战事之后,桓谦大败。这表明东府军水军的战斗力已经不亚于己方。若是对方水军前来阻挠,则渡江北上的计划难以实施。其三便是一旦水军离开寻阳,则对鄱阳湖的封锁和对豫章刘裕的封锁便会放宽。刘裕有可能会乘机行动,在建康以西造成麻烦。
当初制定这个计划的目的是要彻底解决徐州的叛乱,解决李徽的东府军。所以在京城设重兵防守,派桓嗣率大军扫荡三吴之地,最终对李徽的兵马进行夹击,令其攻不下京城又后退不得。
这本是个主动的计划,但是今日桓石生接到了诏书之后,却意识到这个计划不再是主动的进攻歼灭徐州势力的计划,而是一种被迫为之的逼迫李徽撤军的计划。
李徽在京城以东连续多日炮击京城,火炮打到了内城之中,损毁了东门全部的设施,城中兵马和百姓死伤惨重,人心惶惶不安。原本认为京城固若金汤,现如今京城似乎摇摇欲坠。此番桓玄的诏书让自己出兵,完全是围魏救赵,逼迫李徽撤军之举。这已经背离了计划的初衷。
而不久之前传来的桓嗣在钱唐大败,被会稽郡起兵的谢琰的兵马痛击,最终不得不退守吴兴郡。东府军五干兵马又追到了吴兴,逼迫桓嗣不得不往京城撤军的消息传来,则更让局面变得恶劣。非但占领三吴之地,征兵进攻李徽的计划不能完成,反倒损失了大量兵马丢失了三吴之地的控制。这和之前计划的局面背道而驰。
在这种情形之下,桓石生感觉到压力巨大。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完成围魏救赵的使命,逼迫李徽大军回援徐州,解京城之围,而不能去考虑什么其他的条件成熟不成熟了。
桓玄在诏书之中说,刘裕不足为虑,暂时不必去管他。只要桓石生率军攻下广陵,李徽必然退兵。到时候,京城十几万兵马将会出城进攻,一路追杀,收复京口。只要收复京口,则粉碎了李徽的进攻。届时桓石生便立下了大功,他会重重的封赏于他,给他极高的尊荣。
桓石生嗤之以鼻,所谓的尊荣有什么用?关键是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些。就算打到广陵,自己又能不能安全退回来。
但无论如何,桓石生知道这一切势在必行。目前的局势不容有太多的犹豫,桓玄给了自己十天的时间出兵,可见他的急迫。桓石生迅速整军,只用了五天时间便完成了准备。他留下一万兵马镇守寻阳,率领全部的一万五干水军准备行动。
虽则计划并非按照预想的那样,只是被迫仓促行事,但是此时此刻,看着江面上蓄势待发的数百艘大小战船列阵以待的情形,桓石生的心情还是颇为豪迈的。还好桓玄没有要求自己去进攻京口渡口,断李徽大军的物资供应。只是率军进攻江北,还是颇有把握的。
“传令,全军出发,沿江而下,前往姑塾。”桓石生摒弃一切杂念,吁了口气沉声下令道。
号角呜呜吹响,大楚水军浩浩荡荡的出发。黑沉沉的天空,黑沉沉的翻涌的江水,寒风扑面。此情此景,让桓石生忽然生出了一丝悲壮之感。
“大楚立国才数月,终究需要我桓石生去挽救这危局。正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呸呸呸,这等不吉利的事怎能想?自己定要凯旋而归才是。怎会像那荆轲那般无能,白白送了性命。”
大江之上,畅通无阻。顺流而下的大楚水军从傍晚时分出发,经过两天一夜的航行,抵达姑塾。速度不可谓不快。而令桓石生最担心的枞阳县江面一带,居然没有任何东府军兵马的驻扎拦阻,畅通无阻。这说明,之前的情报是准确的。
为了保证京口一带渡口的物资安全,东府军水军全部集中于京口瓜州渡口,以至于上游江淮四郡之地的主要江道已经没有水军兵马驻守。那也说明,此次渡江北进的计划,将不会有对方水军的袭扰,将会极为顺利。
姑塾三万兵马已经准备完毕,领军的是桓嗣之子,吏部尚书、武卫将军桓胤。在桓玄登基之后,桓氏子弟自然大加封赏。桓嗣之子桓胤今年才二十二岁,却也已经荣登尚书之位。在父亲桓嗣领军进攻三吴之地后,桓胤前往姑塾代父镇守,和他一起镇守于此的是桓谦之子桓蕴。两人接到诏令,早已整军在江岸上等待桓石生的到来。
桓石生的座船抵达码头,桓胤桓蕴忙上船拜见。
“侄儿见过叔父,叔父一路辛苦。是否回姑塾歇息一番,并商议渡江进攻大计。”
桓石生坐在船厅之中,看着这两个堂侄儿,面色不悦。桓石生是桓豁之子,和桓嗣桓谦等人是嫡堂兄弟。桓胤桓蕴等人则是第三代了,也并不亲密。桓蕴倒也罢了,那桓胤年纪轻轻便借着他父亲桓嗣之力当了吏部尚书,而桓石生的儿子至今还是军中司马。而长兄桓石虔的儿子桓振也不过是寻阳太守之职罢了。这多少让人有些生气。
“陛下诏书你们都接到了吧,陛下要我们十日之内出征。今日已经是第八天的,岂能耽搁?渡江进攻的大计倒也不用商议了,我自有主张,你二人听命于我便是。”桓石生道。
桓胤躬身道:“谨遵叔父之命,但不知如何计划?”
桓石生道:“很简单,今晚渡河。我水军派出二十艘重楼战船护送,令腾出一百二十艘船只运送姑塾步兵进攻北岸。黎明前,三万兵马务必全部渡河,之后马不停蹄进攻历阳。我已任命桓振为前锋将军,姑塾兵马交由他指挥作战。之后我率水军一万从支流进入助战。”
桓胤忙道:“那我们呢?姑塾兵马为我阿爷麾下之兵,阿爷交代了,此番要我领军攻克历阳,直捣广陵。”
桓石生笑了笑道:“你阿爷从吴兴刚刚回京吧,听说遭受了些挫折。不过也好,安心在京城守城便好。此番渡江进攻便不用他操心了。陛下已任命我为征北大将军,统帅姑塾兵马,自不必你阿爷操心。至于二位贤侄,可留在姑塾调度物资,协助于我。”
桓胤紧皱眉头,欲言又止。
桓石生道:“此番进攻,不容有失。我可不能寄希望于没有领军打过仗的人。二位贤侄固然能力超群,但毕竟历练不多,所以不宜为前锋领军作战。”
桓胤忍不住沉声道:“但叔父却觉得桓振能领军是么?”
桓石生看了桓胤一眼,冷声道:“茂远。你要同桓振相比较么?桓振的阿爷你知道是谁么?那是我桓氏第一勇将桓镇恶。当今陛下都对他敬畏有加。桓振从小便跟随其父在军中,大小战斗经历过多场,浑身杀敌本领,满腹领军谋略。你自小读书,未曾领军,岂能相比?如今,如此重大进攻之责,我不倚重于他,反倒要让你领军?若败了,你能担责?”
桓胤面色难看,轻声道:“侄儿明白了。”
桓石生淡淡道:“你明白就好,后勤之事也极为重要,干系大局,你一样可以有所建树。将来,你有领军之能,自可领军作战。而现在,你只需听我安排便可。”
桓胤躬身称是,不再多言。他很明白桓石生要干什么,他不过是想要将姑塾之兵全部攫为所有,此次北上进攻的功劳,不会给自己分毫,而要给他的亲侄儿桓振和他麾下将领罢了。
其实桓氏内部的矛盾由来已久。特别是桓豁一脉,本就不满桓冲一脉。当年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桓豁病逝,桓冲接任荆州刺史而非桓豁之子掌荆州,便已经引起了一些非议。只不过桓冲德望高隆,为人方正,在桓氏内部和朝廷之中威望甚高,也是桓温临死之前指定的领军之人。故而没有太大的争议。桓冲也一碗水端平,当时桓石虔桓石民等桓豁一脉皆受重任,反倒是他自己的儿子桓谦桓修等人并不担任要职。比如桓谦,当初便是跟在桓石民身边统领水军,是副职身份,并无实权。
桓氏式微之时,自然也没什么可争的。但在近几年,桓嗣桓谦风头正劲,攫取水陆军要职,便引起了桓石生等人的不满。桓豁一系子侄孙辈心中自然有想法。如今,桓谦战死,桓嗣战败,这种时候桓石生若不为乘机攫取利益,岂非错失良机。
对桓石生而言,此番渡江进攻是最好的崛起的机会。又怎肯让桓嗣桓谦之子领军进攻,攫取功劳?自然是让桓振等桓豁一脉的子侄领军,将姑塾兵马攫取在手,将功劳全部归于自己。
桓胤自然明白这道理,可惜目前父亲桓嗣刚刚铩羽归来,受到了陛下的斥责,被命令留在京城协助守城。这种时候,自然没办法跟桓石生争论。只能暂且听其命令,之后再告知阿爷,想办法扳回一程了。
当晚,北风变小,不久后雪花开始飘落。初更时分,在茫茫大雪之中,姑塾兵马开始登船渡河。
二十余艘重楼战船在大雪之中率先逼近北岸。
此次渡河的地点经过精心选择。历阳郡大江渡口有两处,一处是常用的横江渡。此处江水平缓开阔,可供大量兵马同时渡河上岸。另一处是一处野渡,是根据季节水位变化时而可用,时而不可用的一处无名渡口,位于横江渡下游三十里之地。此处江面狭窄,对面还有峭壁悬崖,其实并不是适合大军渡河。此刻是冬季,江水下落,野渡也暴露了出来。
桓石生选择了从野渡渡河,原因很简单,横江渡是主要渡口,东府军在渡口对岸设置了大量的防御设施,严密防守。
桓石生可不傻,他知道东府军火器的厉害。这种争渡抢滩的行动,对方占据有利的地形,配备强大的火器和大量弓箭手防御的话,那么抢滩登陆将会如同进攻一座城池一般的困难。死伤将极为惨重。
而野渡虽然不是最佳的渡河地点,但是具有极大的突然性和隐秘性。桓石生甚至断定,对方根本不知道这种季节性渡口的存在,毕竟对方占据江北的时间还很短。而桓石生知道这个野渡的存在,还是去年在姑塾驻扎的时候从渔民口中无意间得知的。
桓石生认为,对方绝不会在这样的野渡区域投入重兵防守,最多只有一些烽燧哨所监视江面和江岸。而这些少量的兵力无法对渡河有任何的干扰。就算对方得到了禀报,他们也无法及时赶来阻止。等他们抵达的时候,己方兵马恐怕已经渡过大半了。到那时,对方前来便是送死。
情报显示,对方在历阳郡一带只有万余兵马,且驻扎于沿江数处。这种兵力,占据有利地形阻击则可。正面野战,岂非白送。
本着这样的想法,桓石生决定从野渡渡河。
大雪纷飞,桓石生站在一艘重楼战船的顶部甲板上,目光透过迷蒙的大雪向着对岸山崖上眺望。虽然大雪纷飞,看不清什么。但是对岸高大起伏的崖壁的暗影还是可以辨别,如鬼怪,如野兽,如屏障一般的山崖随着重楼战船的靠近而不断的变大,不断的扑面而来。
“禀报大将军,目前没有看到对岸敌军踪迹,崖顶位置似乎也无灯火。看来此处并无敌军驻守。”
桓振从下方甲板上快步上来,对满身落满雪花的桓石生禀报道。
“道全,莫要这么早下结论。对方有无兵马驻扎,要实地勘察方知。这样的地形,这样的天色,藏兵是发现不了的。必须确定岸上有无伏兵。”桓石生缓缓道。
桓振拱手道:“大将军所言甚是,末将疏忽了。我请求带人登岸侦查,确保万无一失。”
桓石生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桓振的肩膀。桓振是冠军将军桓石虔之子,和他的父亲桓石虔一样,自小便勇武过人,果然好斗。继承了父亲的勇猛的作风。这些年,跟随桓石生身旁,也算是稍微收敛了一些。桓石生很希望桓振能够建功立业,长兄膝下仅此一子,所以对他格外关爱。
“好。派人乘坐小艇上岸侦查一番。但你不必亲自去了。”桓石生道。
桓振道:“叔父,这等危险之事,我岂能让别人去,自己躲在后面。我当亲自去。”
桓石生笑了笑,点头道:“罢了,那你便亲自去,不过要多加小心。以火把为号,若无敌人,点燃火把。若有敌人,即刻撤回。”
桓振和兄长当年一样,身先士卒,从不惧怕危险。桓石生并不想压制他的勇敢无畏的性格。况且,此处的情形应该并无危险。上岸检查,只是为了更放心罢了。
桓振等人十几人乘坐小艇,船上兵士摇动绞盘,连人带船缓缓放入到江面上。小艇在波浪起伏之中向着不远处的渡口方向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桓石生紧张的盯着对岸的黑暗,他的座船和其余重楼战船在距离岸边百步的江面上起伏,但他们都做好了冲向对岸接应的准备。船首上的两台重型床弩已经上好了九枚弩箭,准备作战。
大雪乱飞,江水轰鸣,船身在水面上起伏抖动着,不时发出吱呀呀的可怕的声音,仿佛随时会散架一般。今晚虽然风小了,但是浪不小。这不仅是对重楼战船是一种考验,更对后面还在里许之外江面上的百余艘运输兵马的战船是极大的考验。
约莫半个时辰后,黑暗的对面崖壁之上火光闪动,一支火把在黑暗中身为耀眼,并且不断的晃动。桓石生悬着的心落了地。
“传令,所有战船,升起风灯,通知后续船只准备登岸。渡口无人,本人猜对了。”
一瞬间,黑沉沉的江面上亮起了灯火,风灯摇弋,宛如璀璨繁星。江心中待命的百余艘运兵船见到灯光,立刻向着北岸靠近。第一批六干名兵马在一个时辰后登岸成功。桓振立刻带着他们在崖顶另一侧的旷野之中建立工事,建立对岸的临时营地。
两个时辰后,第二批兵马七干人抵达上岸,进入戒备状态。而此时此刻,斥候才来禀报,位于横江渡的东府军兵马有所异动,似乎要向着这里进攻而来。
天明时分,第三拨六干兵马上岸。渡河已经获得的巨大的成功。两万多兵马已经成功渡河,并且进入对岸的工事营地之中。至此,已经宣布了此次偷渡行动的全面成功。
桓石生在大雪之中沿着缓坡上了崖顶,放眼望去,四野雪白,开阔之极。己方营地就在下方,密密麻麻的兵马正在营地里忙碌,回头看去,大江之上,风雪之中,己方船队浩浩荡荡,大量物资兵马正在上岸。此情此景,令桓石生豪迈不已。
不久后,桓石生得到了对方兵马的消息。东府军守卫横江渡的兵马并没有赶往这里,而是统统回撤往北侧二十里外的历阳城中了。
“算他们识相。看来这领军的也不是草包,此刻逃回历阳是最好的选择了。不过,我大军已经渡河,那历阳城又怎么守得住?哈哈哈。”桓石生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