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单独谈一谈

北冥离就站在她对面,不过几步之遥,那双曾盛满风流与邪肆的、浅金色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碎裂的茫然和灼痛,死死地烙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这昏暗的光线下重新拓印进他的骨血里。

“你为何伤他?”

此话一出,偌大的观星台一片寂静,似乎连空气都滞涩了。

站在对面的男人一身贵气,俊美无俦,此刻却似乎被她陌生而警惕的眼神所刺痛。

百年前那剜心剔骨的痛楚,隔着漫长岁月,依旧锐利如新。

北冥离一双眸子像是不会眨了一般,只死死盯着她,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像是被粗粝的砂石狠狠磨过,嘶哑得不成样子:“小娘子…你听我解……”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但“解释”二字还未来得及完全说出口,在他慌张又略带哀求的眼神中,那人便又警惕地退了一步。

她在防备他。

北冥离如坠冰窟,一张脸上血色尽失。

他有些无措:“不是这样的…”

怎么办?

怎么办?

五百多年前,她因他而死,在他刻意营造的骗局下坠下城墙,死前听到的也只是他亲口道出的、冰冷无情的“利用”二字。

五百年来,他无数次想,他们若重新再见,会是什么光景。

他想过无数次,要和她解释清楚所有,要和她好好道歉,要倾尽所有弥补她,要求得她的原谅。

哪怕不能重归于好,他也不想她恨他。

可如今,二人再见,他先是打她一掌,又当着她的面,对她未婚夫痛下杀手。

他想杀宋听澜,是因为宋听澜想毁了她的尸身。

可囚着人家的尸身,日日以补魂招魂邪术供奉,也本就不是正确的事。

她这么喜欢自由这么喜欢阳光的人,怎么可能喜欢自己的尸身被放在寒冷的冰棺,被放在阴冷观星台里?

完了。

北冥离宽袖下的拳头紧握成拳,指甲已经陷入掌心,几乎要戳破血肉,他却不觉疼痛,眼神哀求,紧紧盯着对面的人,慌张又无措。

季清鸢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宋听澜,眉头微蹙:“有没有受伤?疼不疼?”

“无碍。”宋听澜借着她的力道站直,好似无意般,忽地倾身,在她耳畔低语:“但若阿鸢扶着,会更好些。”

温热呼吸拂过她耳尖,惹得那白玉般的耳垂泛起薄红。

北冥离看着这一幕,指节捏得发白。

季清鸢扶着宋听澜,又仔细看了看他。

他身上并不凌乱,也不狼狈,唯独脸色苍白些,唇色淡了些,但身上也没什么血腥气。

季清鸢知晓北冥离那玄九天火的杀伤力有多大,担忧他是不是受了内伤,但此处不是什么适合检查身子的地方。

她凑近了些,轻声道:“残卷拿到了吗?”

宋听澜点头。

季清鸢拉起他,转身道:“那我们先走。”

“别走!”

季清鸢拉着宋听澜转身还没走几步,身前空间便扭曲几瞬,接着,浅紫流光一闪,原本还在远处的北冥离就已经拦在了他们身前。

季清鸢退后了些:“擅闯魔宫禁地,是我们的错,待我们回去,定为魔尊大人奉上赔礼,还望魔尊谅解。”

身份已经暴露完了,她现在辩解什么也辩解不了了。

但看在旧情的份上,加上宋听澜也受了伤,北冥离应当不会非要拦下他们二人。

听着她疏离的话,北冥离脸色发白,他道:“小娘子……”

话未说完,季清鸢摇了摇头:“我们上次见过,碧水宫,瑶池仙子,唤我瑶池就好。”

百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解了咒术,她也成功回了家,算是互利,而如今,她不想谈情分,也不想知道他有没有放下。

北冥离当初选择了利用她,她也心甘情愿被利用。

所以她不曾怨过北冥离。

因为双方皆得到了想要的。

但与北冥离在一起在魔宫的时日,是她最受尽折磨、失去自由的日子。

人都下意识逃避那些痛苦的回忆,她也不能免俗,不想被拽回那段痛苦而潮湿的记忆。

加上如今瑶池小筑里已住下了三个人,她如今实在是身心俱疲,不想再多应对一个了。

“小…瑶池。”北冥离眼神闪了闪,带着受伤和无措,“数百年前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北冥离。”一直沉默地跟在季清鸢身后的白袍男人忽地开了口。

宋听澜极为平静地看着他,与慌张的北冥离比起来,他如今的姿态可谓是极其从容,甚至轻轻勾唇:“当初的选择,是别人逼着魔尊大人做出的吗?”

一句极为讽刺的“魔尊大人”,如冰冷的银针,狠狠地刺痛了本就慌张无措的人。

他是魔尊,怎么可能有人能逼他呢?

数百年前,是他亲手选择。

亲手选择将她作为药引,选择瞒着她,选择不告诉她真相,沉默地接受着她把他当成恋人对他的所有好。

这一瞬,北冥离哑口无言。

所有的解释都太苍白。

宋听澜牵起季清鸢的手,忘了说不出话的北冥离一眼:“既然魔尊大人没有别的想说的,那我们先告辞了。”

“赔礼,下次我们一并奉上。”

北冥离站在原地,一片狼藉的观星台,他看着白袍剑修牵着身旁的女子,与他擦肩而过。

二人经过他身侧时,带起细小的风,轻轻吹起微乱的青丝与垂落的宽袖。

宽大的袖袍下,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拉住她。

但最终,依旧没能伸出去。

二人背影越走越远,两只手紧密而亲昵地牵在一起,男子高大端方,衬得女子娇小纤细,如同一对璧人。

被打乱的,又重归原位。

当年若非问情谷,她才不会将他错认成夫君。

而今,她真正的当初的未婚夫,从他身边带走了她。

他偷走了一段情,又被迫交还了回去。

二人越走越远,唯余一片狼藉的观星台,和门口处远远观望迟迟不敢进来的仝伯、巫师和众黑影卫们。

仝伯见向来矜贵的尊上立在一片狼藉里许久不言,望了眼二人离去的方向,行至北冥离身前跪下道:“尊上,可要属下去请回他们?”

现在应该还没走远,应该能追上。

北冥离摆了摆手:“退下吧。”

语气疲惫,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失去了所有支撑着的动力。

……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向归途。

天穹之上,唯余几颗孤星挣扎着透出微光,却更衬得下方山峦轮廓幽暗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