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家要吃肉 作品

第1280章 背锅客孙少安的憋屈(第2页)

作为副手,他自然知道田福堂做的不地道,但是他又能怎么样?他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闷头赶路。

石圪节公社的院子,在孙少安看来,充满了压抑和威严。他被金俊山带进了一间办公室,白明川和徐志功早已经等在那里。

白明川脸色严肃,眉头紧锁,透着一股精明和压力,徐志功则显得更加急躁和不耐烦,眼神锐利,审视的看着孙少安问道:

“你就是双水村一队的孙少安?”

“是。”孙少安低着头,声音干涩。

徐志恭手指重重的敲在桌面上,声音严厉的、连珠炮似的发问:

“说说吧!8月15号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带人去破坏石圪节村的水坝?!知不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破坏行为?造成了溃坝,淹了庄稼,死了人!性质极其恶劣!”

金俊山感受到了压力,他在旁边小心的补充解释道:

“徐主任,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村今年旱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庄家眼看着就要绝收,社员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才一时糊涂……”

徐治功没有等金俊山说完,就厉声打断道:

“没办法?没办法就能去偷?就能去抢?就能去破坏?这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是法盲的行为!你们双水村的支部是干什么吃的?田福堂吗?他作为支书是怎么教育社员,怎么管理的??”

徐治功唱红脸,白明川这时候自然就要唱白脸,他摆了摆手,示意老徐稍安勿躁,看向了一旁低着头的孙少安,语气相对平缓,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孙少安同志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果很严重,我们需要了解真实情况。豁开堤坝的决定是谁做的?是谁组织的人?行动的具体过程是怎样的?金俊斌同志的死,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都要一五一十如实交代!”

孙少安感觉到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田福堂教给他的那套说辞就在嘴边:社员自发的,他作为老队长被推举出来带队,金富金强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导致动静太大,溃坝是意外……

孙少安张了张嘴,那套被精心编排好的谎言在喉咙里翻滚,带着令人作呕的虚伪。他想到了金俊斌被泡着肿胀的尸体,想起了王彩娥那怨毒的眼神,想起了金俊武那沉重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

但最终,孙少安的目光扫过白明川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到徐治功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想到家里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刚刚升腾起了一丝反抗之火,又被冰冷的现实无情的浇灭了,他不能连累家人,也不能毁了金俊武为他争取的那条“熬”下去的生路。

孙少安再次低下头,肩膀微微垮塌下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给彻底压垮。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开始复述田福堂为他准备好的供词:

“这件事是……是社员们自发的,压力实在是熬不住了……是生产队的老队长,大家都信任我……推举我,我就带着人去了。

当时就只是想着……放点水救救急,没想到……想到金富和金强他们不听指挥,在坝中间乱挖,后来……后来水坝就垮了。金俊斌,他……他是去解手,没来得及跑,就被大水给冲走了,是意外……”

金俊山连忙在一旁点头附和,他对着徐治功和白明川说道:

“对对对,白书记,徐主任,情况就是这样!少安他……也是为了集体一时糊涂,用错了方法……那个金富金强,太莽撞了!俊斌兄弟死的太冤了……”

徐治功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和鄙夷的神色,直接呵斥道:

“哼!为了集体?我看是个人英雄主义!是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孙少安,你身为曾经的生产队长,带头做出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你要负主要责任!”

白明川则深深地看着孙少安,眼神复杂。他显然是听出了孙少恩供词里的水分和不尽不实之处,看到了孙少安眼中的痛苦和挣扎。

沉默了片刻后,白明川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叹息:

“孙少安同志,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破坏集体财产、造成人员伤亡,这都是极其严重的错误!你的行为给双水村,也给石圪节公社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和恶劣的影响。

金俊山同志,你们双水村村委会,在抗旱过程中引导不力,对社员的思想教育严重缺失,管理松懈,对这次恶性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田福堂同志作为支书,更是首当其冲他必须做出深刻检讨!

孙少安,你作为直接组织者和行动负责人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公社会根据调查情况做出严肃处理,现在你在这份询问记录上签字吧!”

一份早已写好的询问记录被推在了孙少安面前,上面记录的内容正是他刚刚复述的那套“供词”。孙少安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感觉呢,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眼窝生疼。

他颤抖着手,拿起桌上那只冰冷的蘸水钢笔,笔尖在墨水瓶里蘸了又蘸,墨水滴落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孙少安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白明川。白明川的眼神里有严厉,有审视……甚至还有一种不易觉察的惋惜?孙少安读不懂,也不想去读。他只知道自己这一笔签下去,所有的责任、所有的罪过,都将牢牢地钉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份决定他命运的记录下方,歪歪扭扭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孙少安三个字写的异常沉重,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笔放下时,孙少安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徐治功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挥了挥手,语气冰冷的说道: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等候公社最后的处理结果!

金俊山如蒙大赦,赶紧拉着失魂落魄的孙少安,离开了公社办公室,走出那扇沉重的门。外面惨淡的阳光照在孙少安的脸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孙少安知道,即便自己扛下了所有,但是这场灾难带来的阴影,才刚刚开始笼罩他和他身后,那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

田福堂在炕上躺了三天,估摸着公社那边的火候差不多了,他这才强撑着“病体”下了炕。

他对着水缸照了照自己憔悴的面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连胡子都没刮,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田福堂刻意披了件打着补丁的旧褂子,让婆姨搀扶着,一步三喘的往公社方向走去。

“福堂哥,您这身子骨……不要紧吧??”

忠犬孙玉亭,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手里面还捧着连夜赶制出来的《金俊斌同志先进事迹材料》,纸面上还粘着几处没干的墨渍。

即便是穿的破衣烂衫,田福堂还是非常有气势的摆了摆手,声音里虚弱却透着精明的算计:

“玉亭啊,待会儿见到白书记你主要负责汇报俊斌的事,少安那边……我自有分寸。”

公社大院里,白明川正和徐治功低声交谈,见到田福堂这副模样进来,两人都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