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家要吃肉 作品

第1270章 被钉上耻辱柱的孙少安(第2页)

白天在公社被主任点名批评的屈辱还未散去,家里两个劳改犯的阴影沉重如山,现在又加上这么一桩丢人现眼、被当众戳穿的骗婚闹剧!

孙少安的心里很清楚,二妈贺凤英之所以会这么热衷帮自己寻觅相亲对象,她可不是为了巴结自己这个生产一队的队长,她是在跪舔田福堂呢。只有把自己的婚事给落实了,用他们的话说,自己才没精力和理由去骚情田润叶。

可为了巴结田福堂,她竟然做出这种下作事出来,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把孙家又置于何地?把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又当成了什么?!

羞愧!愤怒!绝望!,此时种种情绪就好像是毒蛇一样噬咬着孙少安的心,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被钉在了双水村耻辱柱的最顶端。

二爸二妈现在成了全村最大的笑话不假,而他孙少安却是这个笑话里最核心、最不堪的那部分,一个需要用骗才能“娶”到媳妇的男人。

孙少安之前还隐约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觉得也许真能相看成功,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带来一丝光亮。现在最后这点微弱的希望也被这盆兜头浇下的脏水给彻底浇灭了。

贺秀莲那番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孙少安的心上,“名声扫地”、“家里蹲着两个劳改犯”、“往火坑里推”……林林总总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事实,每一个字都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从此以后他孙少安在双水村,在石圪节公社,甚至在整个原西县,黄原地区,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是没人愿意沾边的“瘟神”。

别说破落的家拿不出彩礼,就算现在他家里堆满了金山银山,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还敢、还愿意嫁进这样一个声名狼藉、麻烦不断的家庭?

孙家父子俩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夜风吹过老槐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的土窑洞里透出零星昏黄的灯火,却照不亮他们脚下的路,也暖不了他们此刻冰冷的心。

孙少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父亲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那声音饱含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屈辱和对未来的迷茫。这个一辈子要强的老人,此刻被生活的重锤和亲人的愚蠢彻底击垮了脊梁。

过了许久,久到孙少安甚至都以为时间凝固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凉意的空气,那凉气似乎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自己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父亲面前倒下。他必须撑住,这个家,父母,弟弟妹妹还有奶奶都需要他。

没媳妇儿就没媳妇儿吧,村里也不是没有光棍,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父亲那瘦骨嶙峋、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虽然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

“爸,别想了。”

孙玉厚抬起头,混浊的老眼在黑暗中努力辨认着儿子的脸。孙少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黄土地上:

“爸,名声臭了就臭了,咱以后不靠名声吃饭。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咱回吧。”

孙少安的话既是在安慰父亲,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说完后他不再看父亲,率先迈开了脚步,朝着那黑黢黢的,仿佛张开了巨口的村口走去。

孙少安的背影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子被生活千锤百炼后磨砺出的、近乎悲壮的倔强。脚下的路再难,他也要咬着牙走下去,如果自己这个唯一能撑起破败的家的人倒下了,这个家怕是要彻底散了。

孙少安看着儿子的背影喉咙里堵的慌,最终只是长长的、无声的叹了口气,佝偻着背跟了上去。父子俩的背影,很快被双水村沉沉的夜色彻底吞没了,只有远处几声灵性的犬吠,和那呜咽的风声,还在诉说着这片黄土地上,又一个沉重而无奈的故事……

父子俩快要到家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旁边窑洞的阴影里踱了出来,慢悠悠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昏暗中,那烟锅头一明一灭,映出田福堂那张沟壑纵横,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神情的脸。

“玉厚哥,少安,才回来啊?”

田福堂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吧嗒了一口旱烟,烟气在夜色中袅袅散开。

孙玉厚本就佝偻的腰弯的更低了,当年他和田福堂是一起扛活的难兄难弟,现在的境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算是回应。

孙少安则是像根绷紧了的弦,他知道这个村子里如果说有一个人巴不得自己家倒霉,巴不得他孙少安臭大街,那么无疑是田福堂,公社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佐证。他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他的眼睛死死盯住田福堂。

如果目光能杀人,田福堂怕是早就千疮百孔了。田福堂仿佛没看见孙少安眼中的火焰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慢悠悠的说道:

“唉,今天村里可真是热闹了一天。玉亭和凤英这两口子办下的糊涂事,丢人啊,丢的是整个双水村的人,连带着石圪节公社的脸都让他们给抹黑了。”

孙玉厚的头垂的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膛里,毕竟张罗着给大儿子说亲是他的提议。

孙少安只觉得热血直冲脑门,牙齿磨的咯咯作响。他心里很清楚田福堂是故意的,故意在他们爷俩的伤口上撒盐,故意戳他们肺管子,强调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他强压着怒火,等待着田福堂的下文。

“少安啊。”

田福堂的话风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轻声道:

“你是咱双水村的生产队长,是领头人。事情虽然是你二爸二妈做下的,可是归根究底也是因你而起的,影响太坏了。

村里人现在议论纷纷,都说……都说你们孙家这风气,怕是带坏了整个生产队。”

田福堂的话语中刻意加重了“生产队长”和“风气”的份量,熟悉他套路的孙少安知道这货要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他赶忙开口道:

“田支书,二爸二妈的事是他们糊涂,跟我……”

“跟你没关系?”

田福堂直接打断了孙少安,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

“你是他亲侄子,他们是为谁张罗的亲事?少安啊,现在你家里出了两个劳改犯,你又刚因为猪饲料地的事情被点名批评,现在又出了骗婚的丑事,你这个队长还怎么服众?怎么带领大家搞生产?

公社的白主任今天才强调要大家安心生产,争取将功补过,结果呢?转头你们家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我不想戴什么高帽,你不能让我难做啊。”

说是不带高帽,可田福堂的每一句话都是字字诛心,句句往孙少安的最痛处捅,还不忘撒上一把面盐,阴损至极。

孙玉厚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声音带着哭腔:

“福堂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啊!少安他……他是好娃!他二妈做的事,跟他真没关系啊!”

“没关系?”

田福堂冷笑一声,烟锅指向孙少安,说道:

“玉厚哥,你护犊子也得有个度!他是队长,在公家事上渎职,管不好自己家的事,更是最大的失职!今天这事,影响太恶劣了!不严肃处理,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正风气!我这个支书,没法跟公社交代,更没法跟全村老少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