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9章 外柔内刚贺秀莲(第2页)
田福堂曾经听孙玉亭说起过,他媳妇儿最近正张罗着帮孙少安说亲,周边的这些人家的姑娘,是没人会愿意嫁去他家的,都知道孙家穷的底掉,所以贺凤英把主意打到了几百里外的柳河镇。
然而让田福堂没想到的是,贺凤英说亲不成,居然扯谎把人家闺女诓骗到双水村,最关键的是人家女方的未婚夫都跟来了,和他该是旧识,贺凤英的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把戏算是彻底穿帮了。
田福堂人老成精,他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丝“惊讶”和“尴尬”的表情,干咳了一声,声音在燥热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干瘪,打圆场道:
“咳咳,这个……玉亭啊,你说你也是,腿刚好怎么就到处乱跑?叶大夫,贺同志,别站在这儿了,这日头毒的能把人晒脱皮,先……先去到玉亭家坐坐?喝口糜子米汤?凤英这会儿应该在家呢。”
贺秀莲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里翻腾的怒火,对孙玉亭冷声道:
“带路吧,孙姑父,我倒要看看我那位“好心”的姑姑有什么解释?”
气氛压抑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闷热的土窑。孙玉亭如同行尸走肉般,推着自行车在前面带路,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车轱辘碾过土路扬起新的灰尘。
此时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小小的双水村,因为这里的闭塞,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得全村人瞩目。等到他们一行人来到孙玉亭家那破败的窑顶都长了几簇荒草的土窑洞前额,门口硷畔上、坡道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婆姨们抱着娃娃,老汉们叼着烟袋,后生们挤眉弄眼,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叶晨和贺秀莲身上,也聚焦在孙玉亭家那两口寒酸的破窑洞。这些人没一个提前过去贺凤英,这也导致她到现在都不清楚即将迎来怎样的“惊喜”。
孙玉亭带着一行人进到窑洞的时候,贺凤英正对着家里的三个小崽子在那里骂骂咧咧呢。她是个名副其实的懒婆娘,家里的灶台大多数时间都是冷的,这也导致孙玉亭的三个娃娃,孙卫红、孙卫军和孙卫东整天都饿得跟小狼崽子似的。
起初窑洞进来人,贺凤英还没在意,她以为是丈夫回来了,可是随着身后的沉默,她转过身来,一眼就认出了贺秀莲。她好像表演川剧变脸似的,笑得跟半掩门儿的老鸨似的,开口道:
“哎哟,秀莲,我的好侄女,你可算书来了!姑可想死你了!快,快进屋,窑里凉快。”
窑洞里的味道险些没把贺秀莲给恶心的吐了,这里飘散着一股混合着酸菜、土炕和煤油灯的气味,糅合在一起,让人极度不适。
作为一个干净利落的姑娘,贺秀莲从来就没见过这么邋遢的家庭。在老家的时候,贺凤英家她也去过,也不是这般光景啊,一个人咋就能懒到这个份上。
贺秀莲强忍着不适,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失望,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窑洞里闷热的空气,惊的外面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贺凤英,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你老公腿不是砸折了吗?不是快要疼死了吗?我刚才看他那两步走,比我爸都利索呢。
我家醋坊那么忙,结果你们两口子合起伙来诓骗我过来,把我们一家当猴耍。怎么着?我没答应和那个孙少安相亲,你还打算把我绑在这里不成?”
贺凤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血色“唰”的一下褪的一干二净,像被窑洞里泼出去的脏水洗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底裤被当众扒光的惊恐和羞恼:
“秀…秀莲!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姑父他真是腿被砸折了,现在还没好利索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贺耀宗就是这么教你的?!”
贺凤英试图用长辈的身份压人,声音却虚的发飘。她的话彻底引燃了贺秀莲的怒火,她气极反笑,猛地一挥手指着旁边脸色惨白的孙玉亭,大声道:
“我不懂事?!这就是你说的腿被砸折的瘸子?连一个月都没过去呢,都能活蹦乱跳了,你是在给我讲神话呢?怎么着,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把别人都当成是傻子了?
贺凤英,你也活了这么大岁数了,配叫个人吗?你安的是什么心?是不是觉得我贺秀莲嫁不出去了,非得塞给你们村那个名声扫地,刚刚被公社点名批评的孙少安?!
你拿我们娘家人的血汗钱,拿我们的真心当什么了?垫脚石吗?我不知道你来这一套是为了巴结谁,为了你那点破媒人面子,你就这么糟践自己侄女的?这双水村的黄土,就这么糊住了你的心?!”
除了叶晨谁都想不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贺秀莲,体内居然会迸发出这么巨大的能量。
不只是围观的田福堂和孙玉亭被吓到了,贺凤英也被骂的面无人色,她没想到自己这位远房侄女爆发起来会这么吓人,她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可是却还在试图狡辩:
“秀莲,我……我给你介绍对象不也是……不也是为你好嘛?”
“为我好?!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贺秀莲厉声打断了她,声音干脆的就像是鞭子抽出来的动静,呵斥道:
“为我好就是把我骗来,塞给一个家里蹲着两个劳改犯,自己也被挂在公社挨批的男人?为我好就是自己跳进了烂泥坑里还不够,要把我也给拉进来?贺凤英,你的良心被狗吃!被这黄土高原的野狗给叼走了!”
贺秀莲说完猛地转身,从叶晨手里夺过那个装着挂面、红糖和点心的网兜,那是她从老家带过来的体面。贺秀莲愤怒的把白生生的挂面、暗红色的方块糖,油纸包着的点心狠狠地摔在了贺凤英脚下的黄土里。
“啪嚓!”纸包破裂,雪白的挂面条像玉簪般折断,散落在黄土地上;暗红的糖块滚进浮土;精致的点心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埃。刺眼的红白与厚重的黄土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拿着你的‘好心’!我们贺家高攀不起你这样的亲戚!”
贺秀莲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晋西女子特有的决绝,像劈开山梁的斧头:
“从今往后,你贺凤英是死是活,跟我们山西贺家,再无半点瓜葛!黄河水倒流,也冲不散今天这个断!”
说完,她拉起叶晨的手,看也不看面如死灰、呆立当场的贺凤英和孙玉亭,更不理会周围村民震惊、同情、鄙夷交织的复杂目光,挺直了脊背,像一株迎风的晋西白杨,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口那辆绿色吉普车的方向走去。
田福堂撇了眼成为了双水村最大笑话的孙玉亭和贺凤英两口子,然后快步追了出去。快到村口的时候才追上。他对着叶晨说道:
“叶大夫,没想到您来了一趟双水村,没能好好招待你不说,还让你们俩添堵了。不过我虽然和这个孙玉亭搭班子工作,可他俩做出的这件荒唐事,我是真的不知情,过后我会好好教育他们的!”
叶晨对于田福堂倒是没什么恶感,更愿意跟他结一份善缘。他笑着走到吉普车跟前,从车后座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包,递给田福堂,然后说道:
“估摸着田叔你上次抓的药应该快吃完了,又给你抓了几副。田叔你不用想太多,我和秀莲只对事不对人,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怪田叔你的。”